3、初踏中原(2/2)
那么湿润。脚下的泥土也干燥很多。隐隐地听到牛叫声。似乎北方的牛叫也不一样。是了,北方没有水牛。北方!
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一种亲切感。
爷爷在世的时候,经常在地上画两条线。这是长江、这是黄河。长江养稻子,黄河养麦子;稻子养才子,麦子养汉子。长江养鱼虾,黄河养牛羊;吃鱼虾长心眼,吃牛羊长力气。长江上行乌篷船,黄河上行羊皮筏子;乌篷船上出歌伎,羊皮筏子出刀客。我们寄居江南,不长久的,迟早还要回到黄河北边的老家去。说到这里,爷爷会在黄河北岸画一个圈,这就是关中了。
爷爷,关中好还是京口好?
那还用说,当然是关中好啦!东出相,西出将,关中的黄土埋皇上。关中不好,一朝又一代,咋会有那么多皇帝愿意住在那儿、埋在那儿呢?
关中好啊,白面馍、猪耳朵、高粱酒、羊杂碎,还有长辫子细腰红脸蛋的婆姨。
说到婆姨,爷爷就会沉默下来。
当年爷爷背着父亲,拖着大肚子的老婆,从关中一路南逃。想停都停不住,稍稍觉得风声松点儿,胡人杀人放火地就跟过来。过渭河、过黄河、过淮河,最后一路过了长江。过淮河的时候,奶奶被挤下船,带着肚子里的孩子,冲走了,才20出头。爷爷伸手去救,结果只一把撸下来一个包袱。爷爷后来把包袱里的东西烧了,但是留下了拜天地那天奶奶穿了一次的绣花鞋。
爷爷说要不是为了儿子,他当时就会跟着奶奶跳下去。此后爷爷没有再娶,一个打铁汉子,粗手粗脚地把儿子带大。他操着关中腔,后半生无休无止地赞美故土,每次赞美都在沉默中结束。有一次,父亲耐不住性子,随口说了一句:
&你总是没完没了地说!关中有什么好!”
爷爷大怒:
&崽子!才喝了几天的长江水,就嫌弃关中啦!别以为你小子在江东长大,就觉得自己是南方人!你祖祖辈辈的根都扎在观众,你骨头的颜色是关中给染的,长江水洗不掉。关中就是关中,谁占了都是关中。人会死,水土不死!皇帝能换人,八百里秦川换不了!胡人刀再快,我就不信他能砍断黄河水!”
不依不饶。直到儿子跪下来认错。
爷爷去世的时候,把那双绣花鞋掖在了怀里,只给儿子留下一句话:“啥时候朝廷收复关中,你砸锅卖铁也要把我改葬回去!做不到,等你死了,别来见我!”
父亲想必已经在地下和爷爷奶奶团聚了。他没能把爷爷的遗骸带回关中,但这不是他的错。堂堂一个朝廷,养了那么多军队,有本事自相残杀窝里斗,没本事到关中去给列祖列宗扫墓,他一个抡大锤流大汗的臭铁匠,能咋样呢?
随他去吧,再往前走些日子,就到关中地界了。等打完仗,关中消停了,他就回京口,雇一艘船,把过世的亲人们迎回老家。
感谢太尉,要不是跟着他北伐,祖孙三代谁也别想回关中啦。
本章阅读结束,请阅读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