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原罪（一）(2/2)

刀，石老拐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。二叔先是跟一群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溜乡窜户，干些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勾当。名声彻底臭了后，又赶上“严打”，就跑到外面干“大买卖”去了，此后有十多年没和家里联系。还是前年有天晚上，警察到石大林家抓人，他才知道二叔在外面犯了事。后来听一些混道上的人回来说，石家老二因为抢劫被判了十五年。

兄妹四人中就数石大林的小姑最聪明隐忍，从小就会哄她父亲开心，也因此没有中断学业早早出嫁。中专毕业后，她先是在镇里信用社工作，后来又调到县里市里，成功脱离了农村。石永庆是家中长子，石老拐原本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，但让他读书，他不是那块料；回家种地，他又给自己定了“三不下”原则：天热不下地，天冷不下地，雨天不下地，说出去都是笑话！

如此过了几年，石老拐也渐渐老了，打不动也骂不动了，前前后后出了这么多事也着实泄了他的心气。后来耗尽积蓄盖了三间瓦房，这在村里是第二家，又给石永庆娶了媳妇，从此分家单过，眼不见心不烦。

从小被父亲管制的石永庆在刚下学种地的那几年，除了懒惰外倒也没其他恶习，或者说没机会表现。这一分家，他恨不得扭着秧歌高唱“解放区的天，是明媚的天”，终于自由了，可以放手追求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业了。从此以后，十里八乡的赌桌上就多了一个叫“石烂鬼”的人，他的本名反而罕有人提。别人赌钱可能只是逢年过节或者农闲时玩玩，但他却是天天如此、年年如此，家里任何事都不管，输急眼了卖树卖粮，东西卖完了就借高利贷，家道眼见着一天天败落。亏得石大林的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很能干，起早贪黑如牲口般干着农活，一家人的生计才勉强维持着。

石大林在兄妹三人中是老大，弟弟叫石小林，比他小一岁。妹妹叫石莉莉，今年初中刚毕业。平日里父亲单独住一个屋，母亲和妹妹住另一个屋，大小林兄弟只能在院角厨房的火灶后架了张床挤着睡。说是院子，其实就是用树枝和竹竿围起的篱笆，主要是防猪狗牛羊闯进来。一到连雨天，院子里满是泥泞，散发出一股枯枝烂叶腐烂的难闻气味。

家中这三间瓦房在十几年前无比气派，现在则显得低矮凋敝。正中的墙上挂了一幅中堂，画的是九华山上香图，年份过于太久，画边已有些褪色发卷，旁边粘连了很多蜘蛛网。画的右上角有两行字：看破幻影必然自在，放下劳尘果真逍遥。这十六个字石大林看了十八年，只是尚未参透。

中堂下面摆着一个长茶几和一张四方桌，都是二十年前父母结婚时找木匠做的，样式陈旧桌面斑驳，漆已差不多掉完了。这些年，家里唯一增添的就是父亲房间那一台十七寸的黑白电视。

生活在这样的家庭，石大林从小就知道别无选择，他也从来没有埋怨过。但从他记事起，数不尽的嘲笑与侮辱犹如一把把刀割在他心上，即使止血了结痂了，但伤痕永远不会消失。

在那个年代的农村，家里穷，别人固然会看不起你但不会嘲笑你，但像这种出了酒鬼赌鬼的家庭却是全村人都鄙夷的对象，在任何人面前都好像矮了八辈。每年到了腊月二十八九，别人家喜气洋洋地办年货、炸馓子、蒸馍馍，他们破败的院子里却挤满了来要账的人，赌账、酒账、烟账、饭账,厚厚一沓。父亲照例躲在外头不敢回家，母亲只会坐在地上捶胸拍腿地哭，弟弟妹妹也凄惶无助。作为老大，石大林只有厚着脸皮挨个道歉承诺，恨不得给人跪下。

如果家庭的命运依旧扭转不了，大小林兄弟估计连老婆都找不到，任何一个父母都不会把女儿嫁到这声名狼藉的家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