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初见(2/2)

晚膳过后，贾母便开始撵人：“好了，你们也忙累了一天，只叫我们母女说说私房话吧。”贾敏起身笑道：“累了两位嫂子了，我从南边带了些地产土仪，不值什么，已叫人送去嫂子们房里了。”邢夫人王夫人俱说笑客气两句，才带了各自儿媳庶女散了。

王熙凤回到房里，前头自然还未散，贾琏未归，她便不要人伺候，自己坐在炕上，只是满心焦灼骇然。

如果宝玉也是重新回来的，如果他改了性情要争，又有贾母的偏心，凭她的努力，能改变什么？

还未理出一个头绪，便听外面杏果道：“宝二爷，您怎么来了？”她一下子站起来。

王熙凤打发了下人下去，屋内两人对视，宝玉再不掩饰，直言道：“凤姐姐，我与老祖宗说，要来找你要荷叶露珠的摆件给林妹妹玩，才得过来。”

“宝玉……你……”

“凤姐姐行事毫不掩饰，跟从前大不相同，由不得我起疑。从前不敢说，是不确定，姑父姑妈如今荣耀是否与你我相同，那我无颜见他们二人，唯死而已。今日一见，只怕好人好报，他们却是不知情的。”

一番话说的凤姐儿落下泪来，她煎熬了两年多，只是无人可诉，多少次午夜梦回，都生怕只是牢狱里一场美梦。

“宝玉，既如此，我也不瞒你。我是要争的，我要我们大房平安富贵，要我的女儿一世安康，顺心随意。”终于能光明正大说到巧姐，王熙凤只觉得口角腥甜，心痛欲狂：“前世我虽身死，魂魄却不知怎的，见你出狱后娶妻生子，娇妻美妾，我那好姑母居然还有子孙奉养，我的女儿，我的女儿却叫人卖去……”她再说不出口。

“凤姐姐，你有你的执念，我也有我的，我从来不是为了争爵位。凤姐姐，你也知道我，若我在，从前便是我死也不会叫人这样待巧哥儿。”宝玉稚气的面容上，神色却极稳重冰冷，看起来莫名令人胆寒。

不过他待女孩儿怎么样凤姐儿深知，也知当时宝玉在狱里，并不知此事。从来他们二人姐弟情分还好，未曾有过龃龉的，便也擦了擦眼泪道：“我自然信你。只是宝玉，我观你如今性情大变，再不似从前胡闹痴缠的性子，那我也不瞒你，我恨毒了二太太和贾环，这两个我总不能放过。况且你那好娘亲又来诱我放贷，此生她又来招我，咱们今生姐弟情分只怕到今日为止了，从此后，我们各凭本事吧。”

宝玉看住她，忽然笑道：“凤姐姐，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执念。”

凤姐儿心中一动，想起方才荣庆堂内，脱口而出：“你是为了林妹妹？”

宝玉眉目间全是阴霾：“从前我娶妻生子，奉养母亲。凤姐姐大约不知，五年后我便出家为僧，六根断绝。当日起，我便斩断父母亲缘，父子情分。我所惦念，唯有林妹妹。我护不住她，我害死了她，我曾答应她，来世变个乌龟与她背坟，谁知又托生成这没用之人，那我这一生，总要见她喜乐安康才罢。旁的人，我都不记得，我都顾不得了。”

凤姐儿叫他说的愣住了：从前宝玉多么多情缠绵的性子，如今竟是全然翻做了无情至极的模样，听起来仿佛来天理伦常，父母亲缘都抛下不顾了。想到自己回来还对贾琏心软，比起来，简直如同天上地下。

心上便先怯了，见宝玉冷漠至极的神色，只是不敢出声。

宝玉倒是挥洒自如，又道：“凤姐姐只管随意，这爵位我自然不要——凭三等将军的爵位我谈何保护林妹妹——凤姐姐记得找出摆件来，老祖宗嘱咐了的。”说着便往外走，走到门口又站住脚，声音清冷似从地狱飘来：“凤姐姐，从前你跟琏二哥哥，也未必对得起林妹妹。只盼你我一生，都不再重蹈覆辙吧，否则，便是凤姐姐，我也顾不得的。”说罢自行而去。

凤姐跌在炕上，只头疼欲裂。